“一个妙龄少女,一绺金黄色的头发斜斜地搭在额前,她不是时尚的现代青年,而是蒋氏族亲,保密局上尉蒋婉眉”。这是1977年的一个手抄本小说,讲述国民党撤退前夕,保密局策划重庆全城大爆炸,而中共地下党全力阻止该计划惊心动魄的斗争。书中女特务蒋婉眉为情所迷,被共产党员沈南巧妙利用达到崇高的革命目标。 那年间,几乎所有的艺术创作都被禁止,一些不甘寂寞的文学爱好者就独创了手抄本这种形式,在地下悄悄地流传。这有点像十八世纪欧洲贵族女子创作方式,在一个小小的朋友圈子里传播。当时比较流行的就有《一只绣花鞋》,《一张旧报纸》,《一绺金黄色的头发》,《第二次握手》,《叶飞三下江南》,《少女之心》等等,大都是反映敌特或爱情主题。碰到写得不错的,就不胫而走,迅速传遍大江南北。 同学给我寄来了一本《一绺金黄色的头发》,之前在我们这里还没出现过,这成了珍贵的手抄孤本,因此许多人便来找我讨看,我只好学雷锋,费些气力誊写若干分送朋友。 仓库郝主任陪孩子在长春陆军第二0八医院住院,他在病床前闲闷,就让我把正在抄写的小说每日送去几页。不想,被小护士发现了,先抢去先看,而且每日来电催逼下文。 我要垫五张复印纸,全力誊印六份,字又要写的工工整整才不模糊,把手指侧翼都磨破了,只好贴了胶布坚持不下火线。有时碰到语句不通或前后情节不能自圆,还要替它梳理理润色,更是费功夫。 想是每部小说传抄过程中都会遇到这些问题,这才是真正的集体智慧的结晶。那边白衣天使们却是等不得,催促的烦,郝主任只好也把我叫到医院,边帮他陪护孩子边誊写稿子,好满足这群猴急的小丫头。 郝主任这年也是背时,两个孩子一前一后都住进了这家医院,郝嫂陪大的,我和他陪小的,这小的患了病毒性肺炎,很是严重。 我值下半夜,医院里静悄悄的,郝主任在床上沉睡,我在童床前读着一本书,才十个月大的婴儿在输液。 忽然,听见一种异样细微的声音,我抬眼一看,大事不好了,那婴儿嘴里怎么只有出气,没有进气?又吐出许多泡沫,像螃蟹那样儿!我来不及叫醒郝主任,冲出去找来值班的医生护士,他们马上实施急救,人工呼吸,按摩心脏,注射强心剂!可是,仍然无力回天,眼看一个小生命就这样夭折了。 郝主任被器械撞击声音吵醒,他起身来问:“完啦?”我难过地点点头。他却重新蒙被倒头睡去。 我有些不解,后来才知道,这个婴儿降生时,村上一位先生就卜卦断言:这孩子长不了。郝主任深信不疑,这次孩子病重,他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了。 小护士胆怯,只身不敢去太平间,拉着我做伴。我双手捧着小小的襁褓,走进黑漆漆的独立大房子,她在我身后用手电一晃一晃的壮胆。里面还有好几张床,床上鼓鼓囊囊,分明都没空着。我只好寻个靠窗的桌子安放,心里空落落的,不是害怕,而是有点儿惶惶。 从太平间回来后,没人再来催《一绺金黄色的头发》了,我也抄够了,打道回府。 过几日,仓库警卫连队的副连长神神秘秘地跑来找我,说是有样东西给我看。打开时,却是一本《少女之心》。连队正在开展批判资产阶级腐朽思想运动,从战士小包袱中搜缴了不少手抄本,干部却拿来悄悄地享用。 我笑了,“俺当兵前就看过了,不稀奇”。其实,初次读到关键处时,还是浑身燥热很受刺激的,总有些鲜活的画面在眼前晃来晃去,但这种不洁念头怎么好意思对人袒露? 把《少女之心》看成万恶之源,每当保卫科抓住性罪疑犯,第一句审问词就是:“你看没看过《少女之心》?”他们说,几乎所有的犯罪都和它有关。 我们后勤部的刘政委,操着浓重的山西口音在大会上曾经语重心长地说:“那本《少女之心》哇,不得了哇,五十多岁的人读了都受不了哇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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